细雨缠绵而下,带着三月天空的味道,还混凝泥土与枯枝自然清新、让人无比踏实惬意的香气,淡淡的、似有似无的飘散于静默的校园。
春在逼近着,这缠绵的细雨则是最好的证明。我喜欢这样的雨天,尤其是这些温柔调皮的小家伙洋洋洒洒地钻进衣裤、长发里温驯的触碰面颊,心中的烦躁似乎一扫而空。
这种时候,脑子似乎变得单纯起来,仿佛受润物细无声般的洗礼,可以幻想任何事,也可以放空一切静静的呆着,什么也不想。
楪说我痴雨简直到了无人之境,用她的话说就是从没见过像我一样,即使倾盆大雨也能赤脚奔跑在无人小巷里半大不大的小屁孩儿,当然代价是发烧一周,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可说到喜欢的原因。在很早很早以前……不!早到我记事之前,这份喜欢便已养成了习惯,但因为隐藏的好,父母想必都未曾知晓。
除了楪。
楪是个类似于幽灵一样的生物,可似乎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都无法看到她。
这很奇怪,甚至见到她不短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都认为我有点神经。即使看到了,也会直接无视她的存在。
当然我也不可能去告诉大人,因为后果绝对是无法想象的麻烦,搞不好人生传记上就要听上绝句
“沈逸晨,十七岁患精神病综合病症,扭送到**医院,安然度过一生……”
说不定还会再附上一张傻里傻气的抿嘴微笑的大头遗照!
哦!光是想想背后就直冒冷汗!
可是我的超正三观,在她毫无前兆地扇了我一巴掌之后,轰然倒塌!
她怎么能碰得到我,难道我真的病入膏肓了?
带着这样的困惑,在一个月黑风高,正是我通宵打游戏最好机会的深夜被迫彻夜未眠的与她促膝长谈后,我那仅存一点的科学理念,便如美国三角大楼般彻底崩塌!
原因是她兴高采烈、无比激动的喊嚷着很多我根本所闻所未闻的无聊八卦与无处不在的日韩美剧。
毕竟就算是再严重的精神疾病,也不可能光凭想象捏造出如此真实的信息,更何况她说的那些青春偶像剧,我毫不感冒,那晚我自己不知何时便已鼾然入睡。
可又一个嘴巴子就抽得我瞬间清醒,睁眼便看到她气鼓鼓地怒视着我,一脸可怕的表情活像一头任性的小狮子!
好了,我断定这个小狮子绝对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再后来我们便自然而然的成为了朋友,当然也签订了一堆没用但让我“丧权辱国”的所谓和平条约。
说起来这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呢,现在回想起那真是惨不忍睹的悲剧过往。脸上似乎还在隐隐作痛,虽说早已无碍,但心理创伤是无法愈合的有木有!有木有!我堂堂七尺男儿,竟被一个幽灵搞得无比憋屈,做人的尊严何在?气场何在?
“想什么呢,一脸便秘的表情!”
清脆的女声突兀般回响在耳边,吓得我这一哆嗦,差点没摔落在地,不用想都知道这种喜欢惊喜出场的人物除了楪就没别人!
眼前是一袭白衣在我身边飘来飘去,过肩的长发,惨白的脸庞无一丝血色,但若是细细端详,没有那种可怖如贞子的诡异,反而显得有些柔弱,娇小的鼻子与大大的眼睛还平添一份纯真与可爱,这家伙若化身成了人,虽不说倾国倾城,但也绝不缺追求者。
“要你管!”
我用口型作出回答,还赏了她一个白眼,现在可是自习课,我可不想成为“焦点人物”
楪毫不在意,从右边直降到我桌上,双手捧着一朵支离破碎的皱菊,大大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我,反倒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
“这是二月菊,你在哪儿摘的?现在应该很少了才对……等等!等等!你不是又心血来潮要养花吧?”我想到了什么,有些惊恐道。
“我才没摘呢,是它自己掉下来的……”
“不,不,这不是重点,你就告诉我你是不是要想养花!”
“啊……大概吧!”
看着她眼神游离,撅起嘴巴装作糊涂的样,我就知道这事儿八成是敲定了!
“你就不能放他们一条生路吗?”我无比感叹道。
“真是失礼,我可是很会照顾宠物的,你不是也知道的吗?”
“你说的是隔壁家阿旺?”
“对啊对啊,你看先前他那么胖,现在多帅气啊!原来看到我还汪汪叫呢,现在对我可友好了!”
“你把它一天四餐硬生生减为一天一餐,它不瘦下去才怪!还有如果夹着尾巴都能被你看成示好的话,全天下的狗狗们绝对会咬死你的!”
她的俏脸微微一红,撅起嘴不甘心的说“那还有小黑呢!它被弹弓射伤了翅膀,在我照料下还活了五天!”
“你说那是麻雀?翅膀上不过沾了点燃料而已!”
“它飞不起来!”
“你要是它,腿上拴着砖头一样飞不起来!”
“你绝对想打架吧!”
她双手重重地拍在桌上,脸几乎与我零距离接触。别误会,一只全身泛着愤怒火焰的母夜叉,再漂亮我都提不起半丝兴趣,更何况只要她露出这种表情,那绝对是要干架的节奏!
还没多想,一双纤细的手便已紧紧勒住了我的脖子,快得我差点没憋过气。
“你违反了‘上学条例’第三章二排第三十四条,看……”
“别小看我,你这个单细胞女!”我也毫不示弱,趁她分神双手不由自主地掐着她的脖子往前推。
“你……”
突击奏效,她也显得措手不及,但下一瞬便羞红着脸,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又是你沈逸晨!不要以为后进班里就可以无视学校制度,大家的包容都是有限度的,跟我进办公室!”
我正跟楪僵持不下,窗外却突然传来一嗓子河东狮吼!紧接着就是巨大的开门声宛若响雷回荡教室。
气氛开始变得无比尴尬。
我的手先垂了下去,楪有些惊慌的看着我,一言不发,手臂也失去了力道,不过姿势一时间还停留在原处。
我甩开了她的手,忍着其他同学冷眼和嗤如笑如利剑般插入骨髓的痛楚,低头走进了办公室。
如同毫无尊严的小丑一般走了进去。
楪没有跟来。
因为她知道我,真的生气了。
有句话说的好。
每个年龄都有每个年龄相匹配的烦恼,无一例外,每个年龄的烦恼,都会在那个年龄的地方安静地等着你,从不缺席。
用楪的话说,我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可是正常的人怎么可能不要面子,更何况是我这种年龄的少年,正是做梦的花季。
毕竟青春啊,是一半用来幻想,一半用来疯狂的。
所以我并不生楪的气,我只恨那个懦弱的自己!那个不敢轻言尝试的自己!
我曾休了半年的病假,因为一场车祸,虽然在医院里查来查去没半点异常,但我还是觉得我少了什么东西。
这种感觉很是奇怪,就好像一个国王,不愁吃不愁穿、身体健壮、儿孙满堂、妻妾和睦、国泰安康,似乎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但却依旧不快乐,总觉得哪里不对。
为此,我翻阅了大量的人性哲学与心灵鸡汤,却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楪,当时的她在打开窗户的阳台旁怔怔地看着夕阳。
宛若黄金一般的艳阳照耀在她单薄的身上,简直就是圣女沐浴福泽的降临,与毫无生气、死气沉沉的白色医院形成鲜明的对比。那时的我在想,也许她能给我一个答案。
可正当我上前搭讪时,她却灵巧的如猴子般爬上阳台,在我的惊呼声中——坠落而去!
那一瞬,她闻声回头望了我一眼。
四目相对,那双眼睛却隐藏着太多看不懂的情绪。
也许是难过,也许是孤独,也许是幽怨。总之,那表情温柔的想让我流泪。
经历一番波折,当我终于承认她的存在,并问起那天的事故。她却摇摇头,温和地轻语:“不行,还不能告诉你哦。”
重复的多了,我也不再无趣的提起。
但她一切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一个谜。
走出办公室,早已放学很久了。按理来说我应该直接打道回府,可是预感告诉我,她可能还在等我!
这种近乎疯狂的偏执没来由地浮现在脑海,便怎么也挥之不去,催得我的脚步不停地加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
等我赶到时,果然看到楪伏在我桌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无人的教室,似乎从未显得那样空旷,以至于孤寂趁虚而入,连呼出吸入的每口气,都是那样苦涩无比。
我悄悄走了进去,不想突然惊扰了她。
“呐,逸晨,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啊?”轻轻呓语,无比被消极。
“我什么都干不好,什么都搞得一团糟。没有身体,是不是连存在的资格都没有啊?”
我不语,亦无从言语。
“每天睡前我就在想,没有父母的疼爱,没有兄弟姐妹的牵挂,没有朋友同学的情谊。既不能触碰,又不能传达,连……连死都不能,这样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
她哭了,我头一次看到她哭,却是那样痛不欲生,好似将所有最沉重最难过的苦水,一次性倾泻而出。
连死都死不了,这是怎样的一种孤独啊!
望着她呜咽不已的瘦弱身体,我开始有点明白当初在意她的理由了。
就像无感情的磁铁异性相吸,而有感情的人类却是同病相怜。
我和她,太像了!
我们都没有什么朋友,她是无法有,我是因各种因素不敢有。
我们始终想改变寂寞的境地,但走出一笼,跳入另一个圈。
我们都丢失了东西,或多或少,那种不屑一顾的伪装堪比铁门。
因不想受伤,害怕受伤,便拒绝了一切的开始;明明是那样渴望着的东西,却对它装聋作哑。
我无法说出一句安慰的话,因为我连自己都安慰不了。
紧握着拳头,在那似幻似梦、寂落无言、无比沉重的连绵雨夜,暗暗在心里发了平生第一个誓。
也许,也是最后一个。
天空流泪的声音不断在耳中回响。好似滴碎在内心深处。那淅淅沥沥的雨丝连缀,满满当当的充斥在这方天穹,竟开始把日光渐渐拭去,使得周围变得越来越暗。
倏地一声闷雷炸响,疯狂的咆哮声把我和楪的目光吸引而去。远处,电光如银蛇扑腾般一闪而逝,却扯来两三朵让人不祥的厚实黑云,仿佛要遮掩天空的一切。
透过略带陈旧的玻璃窗,我再次看到了楪那种神情——那种无论如何也难以言明的莫大情绪。
当时的我根本没有想到,一场直击灵魂深处的暴风雨,已悄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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